关于楚辞中的《大司命》一篇,历来有众多解释。那么楚辞中的大司命该怎么理解?这里简单谈谈清代文人林云铭对大司命的解读。林云铭写有《楚辞灯》,是解读《楚辞》较有影响的作品。本文拟就林云铭《楚辞灯》对《大司命》所做的解读,并结合洪兴祖《楚辞补注》,谈谈自己的阅读感受。
《楚辞灯·九歌总论》一反王逸的说法,认为《九歌》是屈原“万斛血泪,九曲热肠,抢地难通,呼天不应”之作。这与今人普遍认为《九歌》是屈原根据楚地祭歌改作完全不同。林云铭对《九歌》的总体看法,就影响到了《大司命》的具体阐释。他认为《大司命》是屈原感于“人寿几何,安能留为有待”所作。
《楚辞灯》在《大司命》的开头,首先注释了为何会有两司命的原因,引了《周礼·大宗伯》的注释,用星象来解释大小司命,这与王逸、洪兴祖等前人相同。
接下来对具体文义的解释时,《楚辞灯》浅尝辄止,大致在疏通文义,而不具体解释清楚。如它解释“广开兮天门”,只大致说明了“天门”是“上帝所居”,没有像洪兴祖那般,引汉乐歌及《淮南子》进行说明。这点是和《楚辞灯》总体写作宗旨相符的。因此下文仅对《楚辞灯》解释有新意的地方加以论述,不再全篇累述。
“纷吾乘兮玄云”,《楚辞灯》没有对历来众说纷纭的九歌称谓问题进行探讨,对“吾”字不做解释,或许是认为其意指屈原已明,毋庸置辞。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对这两句,《楚辞灯》注释了“涷”字的读音,指出这两句是“意之所至,非真能行之也”。这种解释还是比较合理的。这是司命降临前的情景。
“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楚辞灯》解释为“既得所迎,因要而从其后,以觇其所为”,“觇其所为”不知从何说起,也没有解释清楚。屈原既迎大司命,当知其所为,何用“觇”?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楚辞灯》注“予”为屈原与大司命一体,即“我们”,这与王逸注为“司命”不同。然则《楚辞灯·大司命》文后总论却反对“旧注以原与司命同操阴阳之柄导帝”的说法,那么《楚辞灯》并不认为屈原有操持生杀的能力,与此处对“予”的解释稍有矛盾。或者是《楚辞灯》秉持全篇为屈原一人主唱,那么“予”必须牵扯上屈原,故此勉强将“予”由屈原拉上司命。司命本可“操弄阴阳”,屈原亦得以沾光,称“寿夭兮在予”欤?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楚辞灯》注“九坑”为“九州之由脊”,而非具体地点,与前人异处。整句依然从屈原跟随司命的角度出发,解释乃是从上文“予”字出发。值得注意的是,《楚辞灯》在这里没有提诸如王逸所说的“观四方之风俗,天下之治乱”,这是因为《楚辞灯》对此篇注释的立脚点在“寿夭”之上。
“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楚辞灯》的解释亦承上而来,仅解释为生死由司命掌控,注释较洪兴祖等人较为通达,没有过多的牵涉。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疏麻释为长寿之花,诸本皆同。而“离居”,《楚辞灯》解释为“上不合於君,下不合于俗”,即“与原相类之人”。此说颇通。王逸注为“隐士”,而云“屈原赠与隐士疏麻”,误。《楚辞灯·大司命》文后总论所辩甚明:“隐士何预於原,原亦恶得而遗之耶?”屈原故与隐士非一心,因隐士知命而退,而屈原秉持自我与社会双重固持,颇不赞同隐士习气,盖将九死而未悔,因何乃赠长寿之药与隐士?照文义,赠药之人,亦必司命,因上文言司命操生死之权,故有疏麻瑶华,可与人长生。
《楚辞灯》解释“离居”为“《离骚》所谓‘离别’之说,以其见疏於君,块然独处也”,究其内涵,与王逸相似,都是从其政治本位出发,与今日所言“人神恋爱”或“二司命恋爱”格格不入。然则细思,《楚辞灯》所说亦成一家之言。剥除《九歌》与楚地巫祭文化之关联,仅从屈原心理而言,自必希望能复亲於君,望美政得行,而年齿已长,恐芳蘅哀芜,未及有所立而去。故愿“离居”者以长寿,得导君正道,此屈原留意久也。《楚辞灯》郑重其事的提出,“离居”并非是隐士,不然与上下文不通,可以说是很有创见的。
“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楚辞灯》对这句解释紧接上文,与王逸迥异。王逸注“疏”为“与君疏离”意,而《楚辞灯》则明言是与长寿愈加疏离,单论文意,比王逸通达的多。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楚辞灯》注解精到。此是司命不顾屈原之所愿,而“去归天门”。屈原因不得获长寿以久,非是王逸所谓屈原“想乘神龙”。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因司命远去,而屈原愿志无以得从,故只有“愈思而愁”,其他无可望矣。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神之所行如此,而屈原所做亦只有“如今日之不损志行”,至于寿命之祷,不复多想,亦非屈原所能操为。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楚辞灯》注解为人命虽操之司命手,实“统於帝手”。或离或合,而命已定矣,非司命所能垂怜转移,故此知迎神之无益,而终“以顺受其正结之”。
《楚辞灯》在《大司命》文后总论,专门捻出“篇中‘寿夭’二字,是前面眼目,‘离合’二字,是后面眼目”。这一见解无疑是深有见地的,“寿夭”、“离合”确实是全诗之骨,抓住了这点,理解全篇也就不难了。大司命本是掌管生杀,所谓“御阴阳”是也。而迎司命之理,正是为了祈求司命的护佑,得赠长寿之药。“而司命竟去不顾,故以离合非力致结之”。人命有当,非人所能为也。
总之,《楚辞灯》论《大司命》,不拘泥于王逸、洪兴祖等人对其的经典解释,而是逐句诠释,逐段分疏,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人云亦云,具有很多的创新观点。
虽然林云铭没有从楚地文化角度考察《大司命》,不了解《大司命》以及《九歌》总体的创作背景乃是巫祭文化土壤产生的娱神之作,可以说依然是依然是汉儒解经似的拔高作品立意。但是它抓住了《大司命》的主体,即求神保佑长寿而不可得的兴叹,不可谓不具慧眼。
《楚辞灯》对于我们解读《楚辞》无疑具有启发作用,同时它的敢于创新,敢于同经典商榷的学术方法,也值得我们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