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乐离合,文体递变》一文中,钱氏开篇便援引焦循(字理堂),引出诗乐相协及唐诗、宋词、元曲“此亡入彼、文体变迁”的话题。笔者认为,钱氏此文主要探讨分析了四大论题:第一,诗与乐是否一定要相协;第二,“此亡入彼”,文体变迁;第三,科举取士与诗的边缘化;第四,以诗为史是否可取。
(一)诗乐离合
《谈艺录》此章节题目虽然是《诗乐离合,文体递变》,但钱氏对诗乐相协的论述几乎是一笔带过。钱氏开篇指出诗、词、曲在文体草创之初与乐合为一体,后来分离。其不强求诗必协乐,付诸弦歌。
笔者不揣谫陋,在此与大家分享一下自己对“协乐”的一点浅见。
首先从音、形谈起,王安石认为,音和形藏蕴万事万物之理。《金刚经》:“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道德经》:“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儒释道三家都认同我们的现实世界是由音声和形体填充构成的。以声色为经纬,整个世界牢笼其中。中国人的天人合一在生活中贯彻得很彻底。浏览正史中的历代乐书,不难发现执笔者总是将日常生活中的微末点滴上升至形而上的高度。此外,《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在这里万物触动人心,心弦震动而出声,音声便与大道相携而生。《庄子》中更有“天籁”、“地籁”、“人籁”的演绎,天、地、人的性灵依托吟咏歌诵而抒发;内心蕴藏的大道与外物的功用如影随形。在哲学外衣之下,文字的音与形俨然为大道的双翼,圣人教化随之流布四方。通过“乐”之一艺,情感经过艺术化的梳理,在钟磬、箫管、琴瑟、笙竽等乐器之上鸣奏出音符,时长时短,时乱时谐,时高时低,音声之美,耳际回荡,大道则与心和鸣。就古诗而言,本身自有节奏,节拍的抑扬与音律天然相协,付诸弦歌,水乳交融。美词佳曲,则能互相成就,锦上添花。
朝鲜《训民正音序》仿效中国乐书的口吻,探究文字、音律、大道之间的关系,读来颇觉“奕奕而多生气”,其文曰:
有天地自然之文,必有天地自然之声。声质为文,文著则鸣。乱世之文,其文轻薄,故声淫佚而不平。治世之文,其文敦厚,故声铿锵而至精。咏为赓歌,奏为九成。非宫非商,而宫而商。非丝非簧,而丝而簧。五声自中,八音自彰。畅于五脏,宣以五常。尽天地之音声,备大造之抑扬。拊击错综,擡搦低昂。声律身度,粲然有章。反入希声,大音之鄕。撼彼主宰,冲漠苍苍。无声无臭,难状难方。不欲谐而声音自谐,不欲和而神人自和。无奏而奏,不歌而歌。夫如是者,乃舜命夔之妙旨欤?夫夔受命虞庭宣播之美,鸟兽跄跄,凤凰来仪之状,而我又虽居千载之下,想千载之上,胸中自有彷彿笙镛九奏,悠然和畅者乎!
在这里,天地自然所承载的大道融入文字,散播以音声,用以化民成俗。文字歌咏的音声,通过乐曲演奏出来,令人五脏六腑舒适和畅,也能折射出仁、义、礼、智、信。在反复拍打与不断按压的演奏动作中,乐声高低起伏,用以比拟天地的一切音声。正如《道德经》所言“大音希声”,无声之乐可以与天地和鸣,乐无声可成诗,诗吟咏可成乐。音声茫茫无际,填塞四宇。文字与音声之间自然和谐,能与神灵感应相通。不奏而成乐,不歌而成歌,自然而然,这便是尧舜创制音乐的宗旨。
上古早期诗、乐、舞三位一体,从《尚书》等典籍中可以一窥端倪。《尚书·尧典》记载:“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汉代乐府诗的兴盛也能佐证这一点。到了魏晋,五言兴起,诗的地位逐渐强势,诗乐之间的紧密关联开始松动,并逐步分离。
已故哲人李泽厚曾经批判中国文化为“乐感文化”,此“乐”非音乐之“乐”,近似于及时行乐(carpediem)之“乐”,却植根渊源于乐声之乐。自《诗经》开篇的《关睢》“钟鼓乐之”开始,“乐感”便开启了漫长的进行时。墨家是反对音乐的,墨子在《非乐》中援引《武观》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彰闻于天,大用弗式。”墨子认为,夏启沉迷歌舞玩乐,酒食失节,上天并不认可把乐作为法度。屈原也表达了对夏启沉迷音乐而荒殆国政、酿成悲剧的不满:“夏启创制《九歌》、《九辩》啊,不顾念先王创业艰难并为后代打算啊,恣意寻欢作乐以致放纵堕落,五位王公因此内讧相争。”
此后,在唐诗、宋词、元曲的辉煌里,一度分离的诗乐再次协和。词是诗之余,李清照也主张协乐。在《词论》中她逐一指摘词坛巨匠的瑕疵。在她看来,词须“协乐”,必须讲究音律清浊。她认为欧阳修、苏轼的词不过是“句读不葺之诗”而已。
字为文道之母,因而造字的仓颉被世人尊为文祖。文气最初混沌为一,同样负阴抱阳,两仪而四象,四象而八卦,八卦而万物。文字天然追求美感。行文中音美、意美、形美,便是这种三位一体的审美实践,唐诗、宋词、元曲并未背离这一主流审美基调。诗乐相协,付诸弦歌,音韵平仄起伏,涵容博大,润饰着文学抒情。乐的教化可以涵养性情、移风化俗、和谐邦国。诗乐相协,自然更美,字词句之美与声律之美和鸣。即便不协,也不妨其为诗,毕竟诗和乐各有其极致,强行谐和匀调,难免互伤其雅,彼此互遮光芒。太过耀眼的,其光芒是无法遮盖的,诗便是如此。
(二)“此亡入彼”,文体变迁
钱氏认为,以不文为文,以文入诗,以诗入词,种种不“协”,反而是推动文体的变革的动力。
卑从天命的预言家常常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推之人文,文不独霸,诗不独尊。一代也必然有一代的文体鼎盛,诸如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八股等等。一脉同源,分化旁通。文体百变,审美贯穿其中。文章的鼎革,历经中兴与式微。诗文音声,付诸弦歌,穿越茫茫时世,其波峰与波谷传延向前,延续不绝。所谓的文章中兴,不过是一次次穿越与回视,在复古中变古。在诸家看来,精义的转述与勾画日益尘下,一代不如一代,乃至有“诗亡”、“词亡”之叹:诸如“诗亡于宋,而遁于词,词亡于元,而遁于曲”“经亡而骚作,骚亡而赋作,赋亡而诗作。秦无经,汉无骚,唐无赋,宋无诗”之类,不绝于耳。钱氏认为,这种论调其实在掩饰一个时代的文学无能,惭愧其不足以超越前代的巅峰。一边说着“诗亡”“词亡”,一边写诗填词,真“亡”了吗?
在低回与昂扬之间,总有彪炳一代的文学辉光熠熠闪耀。诗之有唐,词之有宋,曲之有元,文脉诗意传续不断。虽兵燹不灭,代谢不断,经籍可能散失,湮没一时,但道术薪火不灭。在高峰之外,有小丘和土包。文章的衰变,由鼎盛滑向没落,一段辉煌的终结,反而是另一段文学辉煌的起始。当一种文体被玩坏,演练得俗滥之时,便是文风与语料变革之时。高峰之上的巨石在时光风化中可以化为流沙,向低处汇聚,不再高高在上。而流沙亦可团聚成石,堆积出摩天之丘。时世动荡不息,汉赋成了瓦砾,唐诗成了碎屑,宋词成了灰烬,元曲成了余沫,但一处薪火将熄,另一处薪火则高扬起来,文学间歇性的辉煌依然在继续,斯文依旧。
钱氏认为,宋代真正超迈千古的是其理学,在理学沃壤之上,自然足以支撑起宋诗言理的繁盛。文体迁流嬗变,但大道审美成了贯穿吉光片羽的长线。位子空缺之后,很快便有人填上。悖论在于,出于对文学现实的不满与反叛,转向复古与变今,反而促进现实文学的繁盛。文学需要立足于现实土壤,正如同汉文章与唐诗离不开汉唐气象的熏染,正如同宋诗的繁荣离不开理学繁荣的支撑一样。
前人所舍弃的,后人拾取,堪为创变的原料。依傍古文的“离合伸缩之道”,文体的反叛、变革以“不文为文,以文为诗”为动力,这便是文章的革新之道。正如同画有文人之画、画家之画一样,诗有文人之诗、诗人之诗。刘克庄对文人之诗不满,但其本人作品反而欠缺“文人之诗”的特质。韩愈“以文为诗”,欧阳修、苏轼、王安石师法韩愈,也“以文入诗”“以诗入词”。
钱氏指出,西方也有以文为诗的传统,西方诗作也存在“以不入诗者入诗”的情况,华兹华斯(Wordsworth)以“不入诗字句”入诗,雨果也称“一切可入题目”。诗作为诸学之大成,将过去不入诗的事物拿来入诗,浪漫主义文学便从古典主义文学的母腹中脱胎,现实主义则从浪漫主义中跃出。约翰·贝利(JohnBailey)认为,诗歌经常以散文手笔出入,借以恢复活力。T.S.艾略特认为,一些诗人独具只眼,他们的创造性恰恰是散文所赋予的,而非别的文体。文体自有其代谢,此“亡”而入于彼,比如十七至十八世纪的法国说教文体盛行,而十九世纪则抒情诗盛行一时;戏剧衰落后,小说接踵兴起。
值得指出的是,虽然明清八股文的造诣凌驾于当时的诗词成就之上,但明清时期的文学家仍然以诗词、散文闻名于世,而不是靠八股文。八股文这一文体虽然当时鼎盛,仍无法令诗词、散文遁亡。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八股,虽在文体前冠以朝代,只是表明该文体始盛于此朝代,而非局限于此朝代,这与该书此前章节的《诗分唐宋》主旨是相通的。
(三)科举取士与诗的边缘化
《沧浪诗话》称,“......唐以诗取士,故多专门之学,我朝之诗所以不及也。”严羽将宋诗逊于唐诗的原因归结于唐纯粹以诗赋取士,而宋科举时而诗赋,时而经义,唐时士子专注诗赋的热情比宋高涨。按《诗分唐宋》的观点来看,孰优孰劣值得商榷,二者毕竟各有千秋。科举调动了诗歌创作的热情,这点是确凿的。但笔者以为,在科举这一事业中,自有唐以降,诗歌创作处于被边缘化的下降通道之中。
正如李世民所自诩的,“天下英雄尽入彀中”,有唐一代见证了诗歌的鼎盛。在唐之后,宋科举时而诗赋,时而经义,但有宋一代见证了诗词双艳。在宋之后,明清科举抛开诗赋,八股上市,诗赋创作已经被边缘化,古诗只剩余烬微热。
在程朱理学之后的将近千年里,场屋之中,四书五经局限了士子的学术视野,天下之士蹈袭这一八股文体,沦为“陋儒”。陋儒一心科举,虽能写出漂亮的八股文,而诗词却未必佳,甚至有不时平仄的情形,与今人无异。还有“曲儒”,即浅陋迂腐的儒生,虽一心学问,却不入八股堂奥,潦倒困苦。这不禁让人想起章太炎依傍墨家逻辑名词对“达儒”、“类儒”以及“私儒”的阐述,从达儒过渡到私儒,儒者日益湫隘逼仄,降格为传经之师者。
程朱理学之后的文章,局囿于程朱之注解,掩盖了古文、诗的光芒。只有高才之士才能够精熟于科举八股及古文、诗。在八股文的挤压之下,孰为本经,孰为外学,本末倒置,到了荒谬可笑的地步。儒者浸染以利禄,诗文为稻粱谋,治学动机流于卑污。以小人之心,读圣贤之书,满纸荣利,“字字珠玑”。经书之高迈,为利禄之卑污所侵染。大道之言,降格为场屋文章之点缀。自有宋以降,八股这种程式化的文体俗滥之极,虽然打着尊崇理学的旗号,实则行“卑之”之实。举子们视诗赋为洪水猛兽,视为外学。紫阳先生则摇身一变为千年场屋祖师,即便在阳明心学盛行的明代中后期,程朱理学依然在科场上影响至巨。学业与举业出现了冲突,醉心举业的士大夫甚至对于天人性命、礼乐制度、经史百家竟茫然无知。学诗一度有“时未至”之说,很多人在进士及第后才做学问,才涉足诗赋。与此相反,程朱理学以前的古人在学问臻于大成之后,才升冕进士之阶。以八股作敲门砖者则走捷径,诗赋为经济之学让步,《红楼梦》中贾政对宝玉作诗持打压态度便是如此。
钱氏八股探源,认为这种文体俨然优孟衣冠,执笔者异化为古人,揣度圣人心志。八股的揣度想象与杂剧、传奇、元曲相通。戏曲以脸谱拟人,代言他人,吐泻韵语。八股改变了自古以来“只写己心”的叙述传统,反而揣摩他人心志。钱氏认为,八股文及应酬文章本不入品流,正如同丹青名家不屑于画猪。既然以猪喻八股,钱氏对猪不入画进行了爬梳考据。其实鲁迅也有过类似的腔调:画家可以画花、果、大山,不能画毛毛虫、鼻涕......艺术以审美为生命底线,一旦背离,便由高雅堕入尘下之列。以猪入喻,足见世人对八股的鄙薄之心。即便如此,仍不得否认八股文这一文体曾经的辉煌,其中的佳作在还原古人口吻上超过汉儒及宋儒对《四书》的注解训诂,岂能抹杀?明清诸家可以一边以八股博取功名,一边以传延不断的诗词、散文显明于世,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泾渭有别,倒能兼容,也算难得—见。但这仅是大才通儒能够做到的。即便大才通儒,也有驾驭不了八股的,比如文徵明、徐渭等;暮年及第的硕儒,白头的天子门生,也斑斑在册,难以枚举。
钱氏在西学征引部分指出,古罗马时期曾一度风行修辞教学,即便童蒙,也得学习揣摩他人的口气写文章。异化为古人,披上古人的衣冠,揣摩其心事,实难驾驭。这种“洋八股”今天仍有,而诗被边缘化进教科书,成为古董,好似“诗亡”又多了一个现代例证......
(四)“以诗为史”是否可取
文人多如牛毛,而史家却寥若晨星。笔者以为,能否成为史家,是否具备文笔之美倒在其次,而“史德”则是不可缺少的。“文心”盛而“史德”稀,这正是海量文人无法成为史家的重要原因。
钱氏质疑“以诗为史”,从“诗之本质”开始。“诗之本质”的作者注疏先秦文字,穿凿六经,考证出古时并没有所谓的“诗”,并得出结论:诗不过是记载事实的史料罢了。钱氏指出,训诂之学的确有功于考证历史,但难免望文生义,执拗于字源赜索,时而步入偏途,接着举出了诸多例子。比如,王安石在其《字说》中依据《诗经》中的“寺人孟子,作为此诗”,将“诗”解读为“寺人之言”,正如同“波”为“水之皮”一般牵强穿凿。钱氏援引亚里士多德辩诘“古本无诗”,直斥其中荒谬。如果古时没有诗,又何来“诗之本质”呢?如果说诗的本质是史,那么诗史本质相同,古诗即史,反过来便是古史即诗。事物在发育完整并且形成脾性之后,才能探究其所谓本质,因为该事物已经特征稳定。既然古时并没有所谓的“诗”,也就是不具备“诗”的形体,更遑论“诗”的特征本质。
历史依傍事实,而诗歌可以凭空发挥。不过例外的是,史诗则“史”“诗”融合,不可割裂。史诗,有史有诗,其体裁以记载事实为导向,字词句的优美宛转、韵律铿锵不过是一种书写表达工具。记载事实是目的,语言文字是工具,这两者之间却存在着互动,记载事实可以调用不同风格的文体。同样的,不同风格的文体也能制造出不同的史实。史诗尚且如此,何况诗所“塑造”的历史呢!诗中多有虚幻缥缈,难以落实具体。即便是历史传记本身也有游戏笔墨之处。
人类有依傍艺术“写心乐志”的冲动与传统。原始人穴居而绘制壁画,茹毛饮血,割肉之刀,却点缀以章彩纹饰,艺术对原始先民来说,不过是苦闷时日的一种调剂,远没有我们当今所寄托的那种厚重及高尚。钱氏援引王充的“三增”——“语增”“儒增”“艺增”以及《史通》之言,推论古人并不缺少诗心,但缺乏“史德”。与其说“古诗为史”,倒不如说“古史即诗”。
诗入史料,风险是有的,但仍不失为一种史料来源,需要才、学、识细细甑别。钱氏援引了关于史可法与左光斗的不同记载,剖析其中之弄笔。即便是同一事迹,而记载各异,多有润色之笔。史家之笔常常依傍陈年旧稿渲染增删,甚至润饰得精细无比,如同置身史实面前。描绘得声色并茂反倒更类似于“代言”之作,与明清八股的揣测汇流。其余体裁文字能够采入史传的,则少之又少。除了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的,史家笔下的记载渲染增损,正如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所称的“出于想当然”,诗词之“史”采入于史,可信度能有多高呢?
以上四个方面便是笔者译事之余梳理解读本章节的一点浅见,未尽之处,留待他日回瞻。届时暮然回首,也许别有欣喜可觅,堪充翻览之偶获也。
总之,诗歌在文学的源头吟唱,《诗经》和《荷马史诗》便如这源头活水,其中倒映着行吟歌者和乐师的身影。诗者,文之一体。古时先民们在祭祀、军旅、婚姻以及宴会的场合声歌雅颂,舞之蹈之。诗有眼,文有心,眼心所在,便是神姿菁华的殿宇。陆象山曾说,治学就是发明本心。不妨说,走笔从文便是设置诗眼文心。若诗文与音声相协,谈及文诗,世人不觉足之蹈之,手之舞之,原因何在?读者的审美之心与声律节奏一旦契合,便不觉间步履心跳被节奏带动。
不通音律跌宕,便只能在诗文的宫墙之外窥视,纵有气象百般,风情万种,也只能隔墙领略,难以深刻触达。文有诗情,诗携文思,骨肉相合,泥水互混。诗文正如同同源之水,同源而百变:山顶泉水纯净透明,山脚泉水浑浊不清,石缝间泉水水流清甜,沙子中泉水寒冷清冽,泥淖中泉水浓稠浑浊,不同文体流行在不同的时世,踵武前世,又变革而具备不同的特征。
韩柳欧苏之门难入,李杜元白之美难瞻,此种遗憾,岂是数人独有呢?正如同很多人学习英语多年,仍不能领略英文之美一样。与美感通并出入创造是一种天赋,这是努力无法取代的。美食人人愿意品尝,食谱人人均能编写拼凑,能否入得庖厨,烹调佳馔,则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