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恋”故事是中国古代文学中一颗永放异彩的明珠,许多美艳凄绝的故事留存至今,赓续着人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怀恋,满足了人们对于文化的返祖情结,可以说是我国民族文化中的原型符号之一。人神恋这一文学母题与赋这一文学题材结合形成了独具神秘浪漫气息的人神恋辞赋,人神恋辞赋肇始于屈原、定型于宋玉,在魏晋时期达到创作的巅峰,此后便黯然消失于文学史的长河中,成为文学史上一颗“沧海遗珠”。
主要作家作品与分期
1.发轫定型期
要谈到最早的人神恋辞赋,则要追溯到屈原的时代,屈原的《九歌》可谓是人神恋辞赋的雏形。《九歌》本为楚国民间祭祀的巫歌,顷襄王时期,屈原流放至阮湘一带,发现了这些歌词,并对其进行加工改编,创作出了《九歌》,塑造出了新的具有独特个性的神灵形象。屈原所作的《湘夫人》和《山鬼》尚处于人神恋辞赋的发轫期,虽叙述仍比较简单,但已具备人神恋辞赋的大致形态,成为后代人神恋辞赋的重要文学素材。
2.定型于宋玉之《高唐》《神女》二赋
宋玉是继屈原之后的又一位楚辞大家,也是继屈原之后以人神恋为题材进行创作的作家。据《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载:“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可见,宋玉为屈原之后学,且接续了屈原的辞赋创作。通过考察其作品可以发现,宋玉的《高唐赋》和《神女赋》确为承继屈原的《湘夫人》和《山鬼》而作
如果说人神恋辞赋在屈原的时代显示出雏形的话,那么宋玉则对这一题材有定型之功。宋玉的《高唐》《神女》二赋在承袭屈原《九歌》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其对于神女形象的塑造以及道德因素引入,对后世人神恋辞赋影响深远,历代作家继踵而为者不乏其人,为人神恋辞赋在魏晋的繁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3.成熟衰变期
宋玉以后,汉代人神恋辞赋的创作进入到停滞期。这主要是由于此时期汉大赋盛行,汉大赋重在歌功颂德、炫耀帝王的奢侈生活和夸耀国力而较少有个人情感的抒发,从而导致辞赋中有关“情“、“欲”的内容减少。
到了东汉末年,西汉所建立起来的伦理道德规范逐渐沦为教条。“在精神文明范畴内,一种规范如果成为教条,便失去了生命力,成为一种死的条条框框,极易被冲破。”随着建安时期文人自觉意识的觉醒,伦理道德教条逐渐被打破,再加上玄学之风的盛行,佛教和道教的兴起,使得人神恋辞赋又重新登上文学的舞台,进入创作的高潮。晋朝以后,人神恋辞赋虽仍有创作,但是已经开始呈现衰落的趋势。
总之,人神恋辞赋从屈原《九歌》时发轫,到宋玉《高唐》《神女》二赋时得以定型,再到魏晋时期成熟,直至最后衰落,不同时期的作品表现出了不同的特点。研究其发展流变,不仅有利于我们更加直观地认识其演变的过程,更有利于我们理解人神恋辞赋在文学史上的意义和地位。
人神恋辞赋叙事模式的演变
人神恋辞赋都是以爱情的发展为基本线索,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辞赋的中的情节模式并非是如出一辙的,有着一定的发展变化。其叙述模式是如何发展的呢?又是什么因素导致其演变的呢?
1.叙述场景由现实到梦境
屈原所塑造的人神之恋是在“现实世界”中展开的,而且是现实中的祭祀场景。从今人的角度来看,人神恋爱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在屈原那个巫风弥漫的时代,人们认为“鬼”和“神”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人神交接是一件极为寻常之事。而到了宋玉的时代,人神之恋则由现实转入了梦境。
曹植的《洛神赋》虽然在赋中没有明确说明其情节于梦境中展开,但是通过“精移神骇,忽焉思散”“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这些语句,也可以推断出其叙述情景确为梦境。政治失意,抱负落空的曹植,正是通过幻想的方式,借助洛神这一形象,塑造了一个超现实的非理性世界。
作家们通过幻想出的梦境,将自己长期以来所积压的情感灌注其中,以此来获得心灵上的寄托,这种情感既包括人性人欲的压抑,也包括功业未成的怅惘。以梦境为题材的作品具有很大的非现实性和虚幻性,这使得作为创作主体的作者有着很大的自由创作的空间,作者可以无视现实的情景而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并根据自己的主观臆想来撰写故事,因此,这类作品有着很强的主观色彩,是作家心理投射的反映。
2.神女形象由神性至上到人性显露
无论是屈原笔下的神灵,还是宋玉、曹植等人笔下的神灵,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体现着人的意志。在《九歌》中,屈原正是借人神之恋来祭神娱神,以此来祈求神灵的福佑。正如翟兑之所言:“人乐男女,故巫以容色媚神。”
不过,周朝在继承这一模式的基础上,也进行了改变,提出了“以德配天”的宗教观念,即神灵是以“德”作为奖惩的标准的,这一观念形成之后,人们开始认为神灵规则和标准是可以被认识和把握的,神灵的神秘感随之大大减弱。所以春秋战国以后,神的地位开始降低,人们对于神的认识也变得更加理性。
这一时期,宋玉创作了《高唐赋》和《神女赋》,赋中的凡人主人公已经由《九歌》中的巫觋变为君王,这在人神恋辞赋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变。
3.悲剧结局由求而不得到因礼止情
男女相恋本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而这种美好一旦遭遇了挫折和否定,便构成了悲剧,也就是鲁迅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中所说的:“真正的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美好的东西”与“撕破”,这二者之间本身是就一个矛盾的命题,但是这个矛盾却在“人神恋”辞赋作家的笔下频频上演。在这些人神恋辞赋中除了宋玉的《高唐赋》和张敏的《神女赋》外,其余基本上均为悲剧。
4.曹植对屈原人神恋辞赋思想内涵的回归与艺术上的同构
曹植虽然在外在形式上继承了宋玉人神恋辞赋的精致描写,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但是,在辞赋的思想内涵上,曹植却超越了宋玉,带有《九歌》的余韵。屈原以自身坎坷曲折的人生遭遇为起点,以国家繁荣、君主贤明、人民安定为理想。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追求,他“虽九死其犹未悔”。
而恰恰是由于他的理想追求未能实现,所以他才以笔为武器,运用神的力量来与现实作斗争,这种创作精神给后世作家以深远影响。曹植便是这种创作精神的继承者,他描写的人神恋辞赋虽然在内容和表现形式上都不同于屈原,但是其创作动机和创作精神与屈原是一脉相承的。他与屈原一样对人民充满同情和关爱,希望改变当时的社会现实,所以他们在思想上有共鸣。
人神恋辞赋兴衰原因及艺术价值辨析
1.产生和兴起之原因探析
屈原和宋玉都生活于战国时期的楚国,所以对楚文化的解读是我们研究其作品的重要一环。楚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一个最大的差异就体现在楚文化中保留了较多巫术祭祀文化,而“人神恋”即是现实中的理性因素与巫祭文化的感性形式的完美融合。
宋玉作为屈原的后学,也深受楚地文化的影响和熏陶,其所作的《高唐赋》,就是受到了楚地神话的影响,表现出了浓厚的祭祀和巫术气息。宋玉在充分吸收楚地神话和楚国思想文化的基础上以神话为原型,赋予神女变幻云雨的能力,使得神女形象更加具有神秘性和浪漫性。此外,楚国浓郁的巫风气息,也使得楚国人民热衷于祭祀,即便是统治阶级也是如此。
2.消亡和衰败之原因探析
人神恋辞赋和“闲情”类辞赋只是一个源头的两个分支而已,并没有本质区别,二者交相辉映、齐头并进,共同促进了此类赋作在魏晋时期走向成熟。晋朝以后,伴随着人神恋辞赋的衰落,“闲情”类辞赋的发展也渐趋衰落,留存下来的仅有傅玄的《矫情赋》(存序)和袁淑的《正情赋》(存目),傅玄的《矫情赋》已经散佚,袁淑《正情赋》今仅存两句“解蕴麝之芳衾,陈玉柱之鸣筝。”
由此可以推测,此时期的“闲情”赋基本承袭了前代的模式,并无较大的发展。可见,无论是人神恋辞赋还是“闲情”类辞赋在晋朝以后都已走向低谷,渐趋衰亡。从外部环境来看,受当时政治局势和文化思潮的影响,人神恋辞赋已不再适应表情达意的需要,遂逐渐被时代的洪流所淹没。
总结
神秘浪漫的巫祭文化、男性作家的人性欲求以及失意文人的理想寄托三者相互交织,共同孕育了极具梦幻气息的人神恋辞赋。人神恋辞赋的演变经历了发轫定型期和成熟衰变期两个时期。发轫期主要以屈原《九歌》中的《湘夫人》和《山鬼》为代表,此时期的人神恋辞赋虽由祭祀歌曲改编,且形式比较简单,神灵形象的描写比较粗粝,但总体来说,已经具备了人神恋辞赋的雏形,为后世创作提供了重要的文学素材。
参考文献:
《再论雷峰塔的倒掉》
《洛神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