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在京城,李商隐拜访过几次令狐兄弟,每次从令狐兄弟家出来,李商隐隐隐的感觉到,他和令狐兄弟的感情再也无法恢复到当年那种亲密无间的时候了。
时间如梭,夏去秋至,九月的一天,李商隐收到一封急信,是远方亲戚卢弘止写的。原来在年中六月,徐州(今江苏徐州)的武宁军发生兵变,驱逐了节度使李廓。此次变乱发生后,朝廷立即把义成节度使卢弘止调去平乱并接管那里的军政大权。
卢弘止到任后,军务烦乱,急需一名有经验且有文才的人辅助,又逢节度判官出缺,故写信热情地邀李商隐前去,想请他前去入幕,可辟他为节度判官,并授侍御史衔,这是从六品下阶的职衔,而且是军幕中的实职,可以施展才能。
李商隐收到此信后,平静的内心再次被打破,李商隐建功立业的欲望又被激发了起来。可是,还有一个现实的情况,自己刚从桂州归来不到一年,夫人刚刚怀有身孕,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要离家远行,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何况,幼娘能同意吗?
晚饭后,看着呼呼睡去衮师,再看看已怀身孕的夫人,李商隐内心又泛起些许的酸楚。看着心事重重的李商隐,妻子询问再三,不得已,李商隐从怀中把那封信掏出来,递给夫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妻子了解李商隐的理想和抱负,在京兆府里做名代理参军,很难有出头之日,卢大人这次看重你,或许有好的前程。犹豫片刻,妻子淡定的说:“大丈夫志在四方,孩子大了,我身体也挺好的。你有心去就去吧,不要考虑我和孩子。”
商隐见状,心中不忍,忙拿出手帕轻轻为妻子拭去泪痕。劝道:"幼娘,我回来不到一年,又要把你和孩子撇下,实在有些不忍!"李商隐知道妻子内心痛苦的矛盾,但为了自己的前程,她只能忍受内心的苦楚,越是这样,李商隐内心越是不忍。
第二天,李商隐先去京兆府办理完交接手续,又去韩瞻家里,让他们夫妇帮助照顾妻子和孩子。处理完事情赶回家里,夫人早把李商隐日常用品整理完毕,文房四宝和和书籍也都装在书箱中。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李商隐赶到徐州,很快的投入到了工作当中。在卢弘止的大力支持下,李商隐出谋划策,一个月多时间,徐州兵变得到了全面的控制。这天,卢弘止宴请李商隐及几位好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开始吟诗作对,踌躇满志的李商隐,借着酒兴,即兴写下这首长篇《偶成转韵七十二句赠四同舍》:
沛国:即沛郡(在今江苏徐州一带),东汉时称沛国。汉高祖刘邦是沛县(今江苏沛县)人,在此地起兵,称沛公。
隆准人:指刘邦。隆准:高鼻子。沥酒:即滤酒。庙中客:诗人自指。庙:高祖庙。
征东:汉代设有征东将军。这里借指坐镇徐州的武宁军节度使卢弘止。同舍:指幕府同僚。鸳与鸾:鸳鸯和鸾凤。此以喻同舍,赞美他们才高品洁。悬征鞍:把马鞍挂起,不再前行。意谓劝诗人留下。
蓝山:蓝田山的简称,在今陕西蓝田县,是产玉之地。宝肆:出售珍宝的铺子。琅玕(gān):似玉的美石。玉中:一作“玉山”。
武威将军:指卢弘止。使:节度使。侠:形容性格豪爽,有侠肝义胆。唐代人多用穿杨比喻在科举考试中得手。数:数一数二之意。一说数文章指善于鉴别文章,选拔文士。
秋斋梦蝴蝶:此以庄周自喻,言怀才而困顿。幸得卢赏识并延请到幕府任职。
诘(jié)旦:明早。天门:皇宫之门。传奏章:指卢在给皇帝的奏章中请求批准李商隐入幕府。高车大马来煌煌:言卢派车马迎接李商隐去徐州上任。
邹枚:邹阳和枚乘,都是西汉文人,曾为梁孝王的宾客,住在粱园。这里借指汴梁一带的文士。大梁:即汴州(今河南开封市)。
公:对卢弘止的尊称。会昌宰:会昌是昭应县的旧名,即今陕西临潼县。宰:县令。卢弘止在大和八年()曾任昭应县令。虚怀待:以谦虚的胸怀待人。
高唐:战国时楚人宋玉作《高唐赋》,此借指自己的诗赋作品。回看屈宋由年辈:说卢弘止认为李商隐之才可上比屈原与宋玉。
武皇:指唐武宗李炎。铁冠:御史的代称。古代御史戴的官帽用铁作帽骨。历厅:穿过厅堂。相所难:帮助解决疑难问题。
憔悴:指失意。书阁:即秘阁,秘书省,古代皇家藏书之地。芸香:一种香草,古人藏书,常用它来驱虫。阑:尽。
辟:征聘。昭、桂:昭州(今广西平乐县)、桂州(今桂林市)。兄弟:指诗人之弟李羲叟,这一年刚中进士,正在长安,故到东郊送别李商隐。
韩公堆:驿站名,在陕西蓝田县南。跋(bá)马:勒马回转。秦川:关中平原,此指长安一带。荠:荠菜。
阳台云:宋玉《高唐赋》序云:“昔先王尝游高唐,梦见一妇人,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鲤鱼:一作“红鱼”。
湘妃庙:娥皇和女英的庙,在湖南湘阴县北。虞帝城:在桂林。桂林东北有虞山,下有舜祠。曛(xūn):炎热。下:一作“中”。已:一作“江”。
谢游桥、澄江馆:一说在桂林,一说在长沙。谢指何人,其说亦不一。冯浩认为是谢灵运,他居广州时可能曾游桂林。一说认为是谢朓,他可能也到过桂林。
朱槿:指开深红色花的木槿,含苞欲放之时恰在晚上,古谓之“晚相伴”。
顷之:不久。失职:失去职务。大中二年()二月郑亚被贬为循州刺史,李商隐只好去职北归。荆江:指长江自湖北枝江到湖南城陵矶一段。
斩蛟断璧:断,一作“破”。
灵台:即司天台,古代设在首都的天文台。蓝衫:青袍。唐代规定八、九品的官穿青袍。诗人回长安后,任周至县尉,级别低,是正九品下阶,所以穿青袍。
天官:即吏部。补吏:补选官吏。
狴(bì)牢:监狱。传说龙生九子,其一名狴犴,古代在牢门上画它的形状。屯:聚集。制囚:皇帝诏令扣押的犯人。直厅:在府厅值夜班。印锁:锁门。
赤帖:写贺表的红纸。嫖姚:西汉霍去病,曾任嫖姚都尉。此借指当时打退吐蕃侵扰的有功将领。
旧山:指诗人故乡怀州附近的王屋山,这是当时的道教圣地。诗人少年时曾在此求仙学道。扶桑:神话中的海上神树,是太阳栖息的地方。
去未能:想离职归隐但还不能。白道:白石砌的山路。
燕昭台:战国时燕昭王建黄金台以招纳人才。此喻卢弘止出镇徐州,求贤如渴。挺身东望:当时诗人在长安供职,徐州在东。
王粲从军乐:汉末,王粲在荆州避乱,依附刘表,很不得志,后来投归曹操,作《从军诗》:“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渊明归去来:陶渊明作《归去来辞》,表示辞官归隐之志。此言欣然愿往卢幕,故不言归隐。
彭门:徐州古名彭城。
廷评:即大理评事官。唐代的幕府官常带有“试大理评事”的官衔。握灵蛇:古代传说有一灵蛇,含珠以报隋侯相救之恩。比喻掌握了高超的文章秘诀。书记:指节度使幕府中的掌书记。吞彩凤:传说晋人罗含有一次梦见一只五彩凤鸟飞进他的嘴里,从此文思日新。
之子夫君:《诗经·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夫君:《楚辞·九歌·云中君》:“望夫君兮未来。”这里借指美好的人。何甥:指东晋的何无忌。他是刘牢之的外甥,很像他的舅舅,骁勇善战。甥,一作“生”。谢舅:东晋的谢安。他是宰相,曾筹画淝水之战。羊昙是他的外甥,很受他器重。郑、斐、何、谢是他们四人的姓。
青袍白简:幕府官的级别低,按规定是穿青袍,拿竹木笏板的。碧沼红莲:南齐的王俭任吏部长官时,用庾杲之(又名景行)作长史。萧写信给王俭说:“景行泛绿水,依芙蓉,何其丽也。”这里诗人用“碧沼红莲”来比喻卢弘止幕府中的同事。倾倒开:开得十分美丽,令人为之倾倒。
梁父哀吟:《梁父》是汉代乐府歌曲名,声调悲凉。诸葛亮隐居南阳时,爱唱《梁父吟》。鸲(qú)鹆(yù)舞:东晋宰相王导聘请谢尚作幕僚,见面时,王导说:“听说你会跳鸲鹆舞,大家想看一看。”谢尚于是当场起舞,旁若无人。此以诸葛亮和谢尚比况自己。
倚公怜:全靠卢弘止爱惜人才。牛驽:牛驽是用牛筋为弦、牛角为装饰做成的驽。这里借以形容文笔雄健有力。
周旋:紧紧跟随之意。收旗卧鼓:指凯旋归朝。
相:辅佐。相门出相:范阳卢氏在唐代是世家大族,好几代出过宰相。诗人以此祝愿卢弘止将来能当上宰相。
白话译文
沛国刮起了东风,此时已是春天,极目四眺,蒲青柳碧,满眼郁郁苍苍。我来到沛地,却没有发现像刘邦那样有雄才大略的人,失望之余,只好独自在庙中斟饮自遣。卢弘止将军手下的幕僚无不是品学高尚,人中龙凤。他们酒酣之余劝说我留在此地,不要再东奔西走。然而,卢府中有如玉山宝肆,人才济济,像我这样的一块青石,怎能混杂在其间呢。卢将军是节度使中颇有豪侠义气的人,少年时代即登进士第。他曾于沙场立下过赫赫的战功,然而又很关心文事赏识我的才华,同情我此时的处境,在给皇帝的奏章中,请求辟我为幕僚。
奏章传入朝廷,便很快有高车太马来接我去徐州上任。由乎急于赶路,行色匆匆,路过梁国故地时竟来不及去拜会一下相识的文人学士。腊月里,我顶着大雪走过了太梁。回想当初,卢公任昭阳县令时,我前往拜谒,他虚怀若谷以礼相待。众人之中,唯赏识我的诗文,认为我可以与屈原、宋玉相提并论。会昌年中,卢弘止任御史,还经常与我切磋讨论学问。
想我当时任秘书省正字,校正图书的时候,十分不得志,每每夜静更深的时候只能独自品味幽幽的芸香。第二年,我被桂管观察使聘为幕僚南下任职,在城东郊与兄弟洒泪而别。在韩公堆上调转马头回望秦川大地,一切是那样渺茫,参差的树木伶仃细小,有如荠菜。依依难舍,我离开了长安,此生有如鲤鱼吞食了饵钩,又像失了群的猿猴那样困顿迷茫。
此次南下,我穿越了山川湖泊,湘水畔、虞帝城在晚春的时节里暖意融融。谢游桥、澄江馆地势高远,站在此处俯瞰山下,那座山城竟如小小的弹丸一样。日子是凄清的,鹧鸪从黑夜悲啼到黎明,让人难以安稳地睡上一觉。朱槿花开花落,与人朝夕相伴。没过多久,我就辞去了幕府的职务回到长安,一路上风尘仆仆,历尽了艰辛。
我也有那种在大风大浪中斩蛟破璧的豪情壮志,并常常以此激励自己,希望能建功立业,轰轰烈烈有一番作为。然而回到长安后,家徒四壁,困苦不堪,穿着破旧的九品官服,出门无车马可乘。为一个小小的补缺乏职还不得不在京兆府中奔走,形容憔悴,伶仃孤苦,恍若枯骨一具。我做着看管皇帝命令囚禁的犯人,在府厅值班夜宿这种琐碎的事务工作,心中十分愁苦。
有一次我用红色纸帖为京兆府尹修表上书,恭贺嫖娆将军收复了被异族侵占的三州七关。猛然间想起少年时求仙学道的王屋山万仞青霞缭绕,站在山巅可以遥望日出东海。我的归隐之意油然而生,只是因为爱国忧君,我终于没能弃官归隐。在艰难的忍耐和等待中传来了卢弘止将军广纳贤才的消息,我挺身向东望去,内心十分欣喜。
于是吟唱着王粲的《行军乐》前往投奔,再也不想那归隐田园之事了。卢弘止将军治军有方,避免了军中祸乱,德功望重,因而赢得了兵众的尊敬爱戴。幕府之中与我共事的幕僚都掌握了高超的文章秘诀,无不文采斐扬。与我共事的郑、裴、何、谢四位同事无不是文采风流,人品高洁。虽然穿着青袍,拿竹木制的笏板,但是风华芷茂,志同道合。
我虽然粗俗不堪,难以和同僚相比,但也有诸葛亮、谢尚那样远大的志向和抱负。在卢府中,我无所拘束,可以横行阔视,速全倚仗卢公您的美爱怜惜。今天借杯中酒祝卢公身体健康长寄,我辈愿永远追随你,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希望你能像世家大族范阳卢氏那样,再立新功凯旋还朝,世代为相。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