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天问之十七为什么唯独中国开创了

(注:艺术史天问之十六标题已有,文字尚未及写。心虽在,笔先折。奈何?)

在四世纪的中国魏晋南北朝,出了个一生酷爱山水游、谢绝南宋皇帝刘裕和地方官员多次邀请做官的宗炳(公元-年),他开创了一个独立画种“山水画”,并留下了彪炳美术史的关于山水画的画论——《画山水序》。他所画的山水,是画在自己家墙上的,到老年走不动了,看着山水画“卧游”以澄怀畅神。因此,他的山水画作就随着他死后房子的朽坏而失传了。但他的同时代的一位大画家顾恺之(~)所画的《庐山图》摹本传下来了。由此可见宗炳开创的山水画的范式。

顾恺之《庐山图》(摹本)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第一幅山水画

对比欧洲,那里最早的风景画,先是作为人物画的背景而出现的,比如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背后的风景就是。一直要到17世纪中期,才独自成其“风景画”一派。19世纪时进入巅峰时期。

为何中国独创了山水画?艺术史没有阐述。

我们就来掰开这道历史缝隙看个究竟。

两河流域文明的苏美尔人崇拜山岳,认为天上的神住在山里,所以他们所建的庙宇称“山的住宅”,名为山岳台。古希腊的众神居住在奥林匹斯山里。古中国创造的神仙,他们也住在山里。中国汉字“仙”,人字边加个山字,从人、从山,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引《释名》:“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故其制字人旁作山也。”这说明中国的神仙也住在山里。智人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也。

由此我们看到一个新的历史景观:中国发明独有的山水画与中国独有的神仙信仰正相关。

中国的神仙信仰早矣。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了。在《山海经》和《楚辞》的《离骚》、《九歌》、《天问》等篇,都有不老不死的神仙。道家代表人物庄子在《逍遥游》中对神仙有这样的描写:“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风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神仙不仅永葆青春不死,还能腾云驾雾游四海。总之,仙人者,是隐居山里修炼而成的极虚静、不为物累、超脱生死、能腾云飞行的神奇人物。

这就是说,神仙信仰早在先秦及其后就植根于帝王(如秦始皇、汉武帝)、知识精英(如庄子、屈原等)、民间意识中了。到魏晋时期,虽然佛教已经在士人中传播,但那时是以道格佛、佛道相通的。因此,尽管宗炳信佛,但神仙信仰肯定是相融其中的。

那么山水在中国人的意识中,其旅游者不仅获得大自然的美感,而在“畅神”中能抵达超越生死的仙境。西方基督教超越生死的圣地是天堂,佛教超越生死的是西方净土,而在中国神仙信仰中超越生死的便是能由人修炼得羽化登仙的山水。

于是,我们就能窥探到一个神奇的发生机制:超越生死的神仙崇拜拜出了“山水画”画种!同理,中国独有的也是发端于魏晋的“山水诗”的发生机制,也是这个独有的信仰。

何以为证?

我们在历史的缝隙中看到历代的山水画:

隋代展子虔《游春图》左下角就有一位白衣隐士在吸纳山水灵气

唐李思训的金碧山水画中有多个修身养性的隐者

北宋范宽的《临流独坐图》,右下角水边有修炼隐居者

南宋夏圭《雪堂客话图》中就有两位隐居者在品茗论道

元朝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局部),左下方水边有隐居者小屋

明代董其昌《佘山游境图》

在董的自题中提到的“顽仙庐”,为董其昌密友、书画名家陈继儒所筑。右上之庐已被称仙居。

被誉为“清初画圣”的王翚所画的《芳洲图》,水中有独钓者,山坳有庙观。

从隋唐到清代的一千多年间,山水画除了表现千变万化的山水之外,却又一个内涵——山水中都有一些小人或小屋——不变。这些小人,不是原住山民,而是迁入的逃避尘世喧嚣的隐士或修道者。由此可见,中国山水画,不仅是表现山水之大美,还深含着形而上的“从人从山”的求仙之道。这是中国士人在绘画中建构的彼岸世界的图腾。这在西方的风景画中所绝对没有的。画中的隐士,不是盘坐山林间冥想以求成佛的顿悟,而是在山水间吸纳大自然灵气修心养性以求悟道。此外,隐士们还要深研炼丹,服用后求得羽化登仙长生不死。与宗炳同时代的东晋道教理论家葛洪,著有《抱朴子》一书,他认为山林是道者避隐合药之处。他写道:“山林之中非有道也,而为道者必入山林,诚欲远彼腥膻,而即此清净也。”(《抱朴子内篇·卷十,明本》)他又写道:“是以古之道士,合作神药,必入名山,不止凡山之中,正为此也。”(《抱朴子内篇·卷四·金丹》)

并非巧合,山水诗是由比宗炳小10岁的谢灵运(年-年)开创的。好像山水画与山水诗是一对孪生兄弟。但,山水诗似乎没有神仙味,更多的是抒发在官场在尘世的郁闷,以在山水中能求得“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

下面引山水诗鼻祖谢灵运的一首诗,可见其宗旨:

登池上楼1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沈。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狥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

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

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译文:沉潜的龙,姿态是多么幽闲多么美妙啊!高飞的鸿鸟,声音是多么响亮多么传远啊!我想要停留在天空,却愧对天上的飞鸿;我想要栖息川谷,却惭对深渊的潜龙。我仕进修德,却智慧拙劣;我退隐耕田,却又力量无法胜任。为了追求俸禄,我来到这偏远的海边做官,兼又卧病在床,面对著光秃秃的树林。每天蒙著被子,睡著枕头,浑不知季节气候的变化。偶然间揭开窗帷,暂且登楼眺望。倾耳细听有那流水波动的声音,举目眺望有那巍峨高峻的山岭。初春的阳光已经代替了残余的冬风,新来的阳气也更替了去冬的阴冷。不知不觉池塘已经长满了春草,园中柳条上的鸣禽也变了种类、换了声音。想起《采繁祁祁》这首豳诗,真使我伤悲,想到《春草生兮萋萋》这首楚歌,更是让我感慨。唉!独居的生活真容易让人觉得时间难捱、特别长久,而离开群体的处境也真是让人难以安心。坚持节操那里仅仅是古人才做得到呢?所谓的“遁世无闷”今天在我的身上已经验证、实践了。)

无论山水画还是山水诗都是在魏晋乱世中诞生的艺术新种。遁入山林,归去田园(陶渊明),均是中国画家与诗人从道家那里灵悟到的保有尊严的遁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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